雾雨

 
        樱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睁开眼的瞬间，一张又圆又大的猫脸悬在他上方，圆瞳全开的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和猫对视只会输。他的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就算这只猫是你的女儿。产生这种没头没脑的想法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他的脑子大概还没醒。

        等等。女儿。

        从院子那边透过来的阳光照着他伸出床铺的手，暖烘烘的。他转头环视四周，确定不是身在自己的居所。大脑运转起来花了些时间，关于昨晚的种种片断慢慢浮现，但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情节，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埋在二宫的肩头，被二宫揽着颈子抱住，在一片温柔安抚的氛围里他大约是睡过去了，完全记不得二宫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想到此处他感到颇有点不好意思。昨天他应该是说了不少话，现在却只能回忆起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也不知道二宫听了会作何感想。

        此刻无疑他是在二宫家。虽然搬来有些时日，但他还是第一次来，老式的房屋里家具不多，且都颇为陈旧，零零散散的琐碎物品倒是不少，但收拾得很干净整洁，整个房子通透敞亮，红褐色的木头在晨光里泛着雅致的暗色的光，水槽上做饭用的炊具一字排开挂在墙上，有些还滴着水，空气里残留着餐具洗洁精的味道，散发着一股安定的日常生活味。

        他在屋里环绕一圈，在小小的餐桌上找到了二宫留下的字条：锅里的粥是早上刚煮的，宿醉的话橱柜里有醒酒茶，出门前帮我喂一下猫。

        樱井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明明是简单的话，他在脑子里想象着二宫的语气，不知为何品味出一点温柔的味道。坐在桌边伴着腌菜吃掉二宫做的早饭，鲜香清爽的鸡丝蔬菜粥落进胃里，从得知祖父去世的消息到现在，他终于第一次感到紧绷瑟缩的心再次松开来，变得踏实而柔软，那种带着遗憾的苦涩虽然没有立刻消失，可是已经平缓下来，不再那么剧烈和伤人，变得可以承受。
  

        二宫是在跟着老板去和主办方商量八月烟花祭摊位相关事宜的时候遇到大野智的，后者则是替樱井就多媒体设备接入的事情来找主办方接洽的。老朋友见面终究感慨，公事完了之后便约着晚上喝一杯。

        那天晚上二宫回去得很晚，在家门口摸钥匙进门的时候隔壁的感应式门廊灯因为开门的响动亮起来，随后门那边伸出一个脑袋。

        樱井一脸担心地看向他，说道：“你终于回来啦……”

        二宫停了手上的动作，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他转过身，也不说话，在灯光的阴影里定定地看着樱井。樱井被他弄得心里发毛，又后知后觉地想自己是不是有点唐突，犹豫再三他轻轻开口又说道：“我只是觉得你今天好晚，有点担心……ha、harumi酱也不知道吃饭了没有，猫饿着肚子会伤肝……”讲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牵强起来，他弥补着说：“那你早点休息，我，我没有什么事。”

        二宫忍着满心的难过点点头，怕自己多说一句就要暴露心情，只压着嗓子勉强回应。“sho酱也早点休息。”

        大概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樱井因为琢磨着那声sho酱的含义开心到睡不着觉，二宫却枕着双臂望着天花板，想着大野告诉他的事发呆到天亮。

        那之后樱井为了赶烟花祭加紧了他手头的进度，变得更加早出晚归。不过再忙碌的时候樱井式信件也总是如约飞至二宫家的门前。偶尔他有空，厚着脸皮跑到二宫那里赖着，二宫也不再拒绝他。坐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种奇怪的微妙氛围，樱井不知道二宫为什么软化了态度，他在心里琢磨来琢磨去，只觉得二宫大约终究是喜欢他、心疼他，但真到了面前，二宫又总是心事重重地样子，他从不跟他对视，更不用说肢体接触，闲聊说话有一搭没一搭，虽然有问必答偶尔也接茬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却终究是带着点距离感。樱井虽然摸不着头脑，倒也不很着急，他十分清楚二宫性格里多少有些别扭的地方，便想着等自己的计划实现的时候再跟他好好谈一谈。
  

        烟花祭定在八月快要末尾的时候。那天海滩上搭起了延绵的临时棚屋，尽头的空地上则搭建了舞台，台前还有几排塑料座椅。

        夏日的黄昏来得晚，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八点。各个店铺摊点门口的灯笼在天色将暗未暗的时候就已经全都亮起来，卖烤串的老板热了碳，肉在烤架上流着油冒出大串小泡泡，炒面铺子的油也过了锅，洋葱和青椒的香气开始蔓延，炊烟盘旋再被海风吹得四处乱窜，最后在一片莹莹灯火里流散，为祭奠更添几分烟火气。镇上的男女老少都出来了，穿着颜色鲜嫩浴衣盘着可爱发辫的少女蹲在金鱼屋门前拿着手掌大小的捞鱼网跃跃欲试，一会儿又发出间杂着遗憾和快乐的尖叫。成排的彩色纸风车在架子上呼啦啦转动，风铃下挂着的纸舌上画着金鱼、兔子或者青蛙，小朋友跑动着路过每一个店铺，手里捏着硬币和玻璃弹珠，嚷嚷着要买鬼面具，要买线烟花。

        舞台的方向传来声响，一支本地青年组成的民谣乐队开始了表演，青涩却也轻快的歌词和编曲唱着生活里的各种小尴尬，仔细听的话有些地方还让人想要发笑。二宫穿着黄色的浴衣坐在店铺摊位门口的椅子上，听见“泡好的面饼掉在水槽里三秒内可以捞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嗤笑出声。他们店这次卖的都是些瓷器兔子笔架之类招人喜爱的小东西，顾客也是年轻女孩居多。他们店里一共来了四个店员，眼下他和另一个女孩守着店铺，另两个人则去逛市集看表演去了。

        他低着头想着泡面的面饼滤水的时候不小心掉在水槽里的悲惨状况，边想边捂着嘴笑，笑着笑着一双穿着迷彩人字拖的脚出现在视线里。他抬起头，樱井弯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微翘着好看的唇，笑着看向他：“很开心吧，祭奠。”

        二宫故作镇定，红着耳朵撅了撅嘴，嘟囔着：“那自然是很开心，如果樱井老板肯可怜可怜我买点店里的东西就更开心了。”

        樱井笑得更加灿烂：“那是不是我all掉，你就可以跟我一起去逛逛了。”

        二宫觉得自己连脖子都红了。“你到底是来干嘛的。”他小声嚷嚷。

        樱井走到他面前蹲下，仰着头看他，笑而不语，满眼晶亮的水光带着让人看不透的某种期待。这个姿势让二宫不自觉缩了缩脚。樱井被他的动作逗得露出个苦笑，但还是锲而不舍地盯着他开口：“就想来问你等下有没有空，我有个东西想让你看。最后一个节目的时候，你能来舞台这边吗？”

        二宫说不出此刻樱井散发的是什么样的气息，他只觉得移不开眼，那过分温柔的语气和眼神让他如被蛊惑般呆呆地、毫无反抗地点点头。

        “好……”

        得到他肯定答复的樱井就带着那个温柔的笑起身离开，汇入了欢乐的人群里。

        TBC